2011.09.21-22 : Qiu Zhijie series: Speech and Forum | 邱志杰系列 演講+座談



邱志傑系列一  9/21(三) , 7-9pm 演講,邱志傑介紹自己的作品

Qiu Zhijie series 1–Sep. 21 (Wed.), 7-9pm Speech. Qiu Zhijie will introduce his works.

邱志傑系列二  9/22(四) , 7-9pm 座談,討論當代藝術的學院教育,以及跨領域研究與教學。與談人:吳瑪悧、林宏璋

Qiu Zhijie series 2–Sep. 22 (Thu.). 7-9pm forum. A discussion about the academic education of contemporary art and the cross-disciplinary teaching and research Guest-speakers: Wu Mali, Lin Hong-John

主持人:徐文瑞

Host: Manray Hsu

邱志傑(1969年出生)是中國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也是極具份量的策展人、寫作者和藝術教授。這次來台期間,應邀在台北當代藝術中心發表一場演講,介紹自己的作品與展覽。同時,自2003年以來,他任教於中國美術學院綜合藝術系,提出總體藝術教育的概念與實踐,與台灣的跨領域藝術教育遙相呼應。所以借用這個機會,TCAC也邀請到高師大跨領域藝術研究所的吳瑪悧老師,與北藝大藝術跨域研究所的林宏璋老師,以座談的形式一起和邱志傑討論當代藝術的專業教育。

Qiu Zhijie (born in 1969)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Chinese artists, and also a distinguished curator, writer and an art professor. During his visit to Taiwan, he is invited to hold a speech in Taipei Contemporary Art Center, introducing his own works and exhibitions. Meanwhile, he has taught in the Department of Experimental Art in China Academy of Art since 2003; he addresses the concepts and practices of integrated art education in response to the the cross-disciplinary art education in Taiwan. TCAC takes the chance of inviting Prof. Wu Mali from the Graduate Institute of Interdisciplinary Art, National Normal Kaohsiung University and Prof. Lin Hong-John from the Graduate Institute of Trans-disciplianry Arts, Taipei National University of the Arts. They will discuss the professional education of contemporary art with Qiu in a forum.

http://www.qiuzhijie.com/

http://en.wikipedia.org/wiki/Qiu_Zhijie

翻譯 (Translation): 林怡君 (Rebecca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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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志傑20年工作自述

福建漳州人,自幼接受傳統書法訓練和廣泛的文史閱讀,在家鄉 追隨 鄭玉水 先生等學書法篆刻。讀美院之前就接觸到當代藝術並有志於此。 1988 年開始在浙江美院讀版畫系,受到激浪派和博伊斯影響。畢業作品《大玻璃》和1990年開始的課外創作《重複書寫蘭亭序 1000 遍》即被編入「後八九」思潮。

1993 年開始,對語言哲學和文化人類學發生興趣,在福建完成了《調查報告》系列油畫後,在西藏、新疆、山西等地進行調查。

1993 年底在杭州三台山期間開始使用攝影、錄像和裝置,主張用語言實驗的最新成果來完成社會批判和自我批判。關注觀看的視角問題,媒體權力的控制問題,身份概念的虛假性等。這時期的代表作有《公共生活》裝置、《紋身》系列攝影、《衛生間》錄像等。

1994 年開始移居北京,到北大外哲所旁聽哲學,學習分析哲學和現象學。同時創作裝置、攝影等。 1990 年代中期參與《江蘇畫刊》的「意義問題討論」,發表大量文字批評中國藝術中的庸俗社會學傾向。獲得寫作的名聲。

1996 年策劃錄像藝術展,很長一段時間成為新媒體藝術的推動者。錄像和錄像裝置方面的代表作有《物》 1997 ,《現在進行時》 1996 。同時, 在杭州時期的攝影工作《紋身》、《虹》、《好》系列作品被認為是觀念攝影潮流的代表作品。

九十年代末,轉向對觀念藝術中的智力崇拜傾向的批 評,1999年開始策劃了《後感性》系列展覽,鼓吹作品的現場性和綜合性,反對過度闡釋,並開始走向策展試驗。個人創作則兩極分化,一方面轉向中國式的生 命哲學和歷史感的,恢復對書法的興趣,代表作品有《唐詩十首》、《說文解字》系列、《掛曆 1998 》攝影系列等;另一方面則對社會學的田野調查方法產生興趣,在 2001 年前後進行了大量社會採集式的攝影和錄像創作,重要作品如《亞洲時間》、《黑板報》系列等。並和後感性小組的其他藝術家一起嘗試大型的現場藝術的製作,如 2001年的《後感性:狂歡》、《新潮新聞》、《報應》等活動。

2002 年,參與「長征 — 一個行走中的視覺展示」大型活動的策劃,我將其作為大規模的社會調查和策展實驗。個人創作則謀求和日常生活的無縫結合。創作了《長征-左右》等作品。

2003年9月後我任教於中國美院綜合藝術系,開始用「總體藝術」的概念整合此前新媒體時 期、「意義問題討論」時期和「後感性」等多方面的創作、理論和實踐,並用於教育。思想上我則由西方語言哲學和佛教的影響,部分地向儒學轉化。「總體藝術」 的理念,相信藝術問題的解決必須和人的生活問題的解決同時完成,把藝術理解為自我和文化進化的工具。因此主張用文化研究作為藝術工作的基礎,用藝術工作作 為完善的人和世界的基礎。

我目前的實踐分成由內及外的三種:

一,書法和攝影作為修身之道。這裡面包括《倒寫書法》系列書 法和攝影、《光書法》系列攝影、和與光書法同為夜間攝影的《攝影劇場》系列、《合影》系列等。 書法作為我的基本修身方法,作為一種身體改造和思想改造的體操,把我不斷地從日常生活中拔出。基本作為一種日課 , 書法類的工作是一個身體磨練的計畫。攝影是近十年我關心的任務,攝影的任務是感時,並理解世界的構造方式。攝影方面的工作可以說是一個時間研究計畫。是關 於如何理解消逝者的知識,關於旅行、遭遇、結緣、遺忘、死亡的知識。同時也和現代化歷史的研究聯繫在一起。

因 此,一系列與教育相結合的,深入基層的社會調查項目也成為「修身」的必要組成部分。 下基層就是讀無字書。作為一種社會研究和文化研究的工作,保持對現實生活的敏感度。對正在發生的歷史進行理解。同時,下基層的工作是其他藝術工作的準備研究階段。

二,多個系列的歷時長久的大規模的裝置為「造物計劃」。這部分工作 是與一系列外物互相磨練,深入進事物內部的機密和關節,詳細地展開事物的歷史、現狀和命運,環境和意義。然後尋找重新構造世界的機緣,這個過程當然同時也 是自我塑造的過程。這種工作既可能是非常社會性的,如對於現代西藏的研究,以及和她相關的創作《拉薩到加德滿都的鐵路》等;這方面更為人所知的則是龐大的 《南京長江大橋自殺現象干預計劃》,多次的展覽分別應對特定的話題,謀求強烈的質感和景觀:如在2008年《莊子的鎮靜劑》展博覽中討論的「變 化」;2008年新加坡《大橋、南京、天下》展覽中討論的「弔古」的話題;2009年《破冰》展覽中討論的工業化,在2009年柏林《偶像的黃昏》展覽中 討論的紀念碑議題;等等。

除了這些被認為社會性很強的記錄,「造物計劃」系列其實也包括另一 些更形而上的議題。比如對於迷彩的研究,涉及的作品有《黑白動物園》2005等。再如對於河流的研究,涉及的作品包括《多米諾骨牌:小的推倒大的》 2009、《莫愁》2008、《我所忘記的所有的人》2009等。還包括關於植物的系列作品,關於塔的系列創作計劃,慣於消磁空間的研究等。這部分工作更 明顯地具有傳統意義上的格物致知的功能,討論世界和人的共構,物和人的關係,等等。

即將展開的大型的《歷史劇》計劃同樣屬於這個系列。

三,一系列綜合的社會性的現場事件作品成為我的「肇事計劃」的主 體。這裡面既有以個人作品名義出現的,更接近傳統意義上的行為和實踐作品,如《慢慢來》2005、《暴雨將至》2007、《如何成為失敗者》等等;也有以 教學項目或集體創作名義出現的超大型的現場事件,如《如何成為無知者》項目、《謎宮》多媒體演出、《九曲》系列多媒體演出等等。《南京長江大橋計劃》的 「診所」部分,也屬於這類工作。這部分工作主要在社會空間中展開,創作者和策劃者、組織者的身份差別最為模糊,甚至具有准作品、非藝術傾向。這部分工作尚 未得到充分的展開,將是未來積極的發展方向。

我的總體藝術概念和工作範疇的設計,是希望能夠在藝術自律和社會關懷的左右兩極之間尋找到平衡點。目前的整個工作範圍形成了從內省到外向的漫長的譜系。然而,最外圍的肇事也是一種修身。我的目標不在藝術作品,而在人的健全

 

活動報導
文字:Rebecca Lin

適逢第二屆兩岸漢字藝術節,台北當代藝術中心很榮幸邀請到大陸知名藝術家邱志杰來演講討論自己的作品。

邱志杰本人全無大牌藝術家的架子,在麥克風故障的情況下,他表示自己平常課堂上也多不用麥克風,如此更自在,他希望這是個輕鬆而沒有壓力的場合,當作跟老朋友報告近年來在忙些什麼。

邱志杰敘述自己本為書法專業,這也是為何漢字藝術節會邀請他的主因。後轉習版畫,畢業於浙江美術學院版畫系。又轉向繪畫,後攝影和錄像成為其創作主要媒介,還涉及裝置、行為藝術,現還搞起劇場,是位多才多藝的全方位藝術家。曾被譽為中國最好的策展人,作為長征空間的藝術總監,從事長征的策展工作,2003年離開長征後回到母校中國美院建立了總體藝術工作室。2005年在南京博物院策畫了《未來考古學-第二屆中國藝術三年展》,展出1968年後出生的藝術家作品,他表示策展過程相當疲憊,深感要為比自己差的藝術家包裝還不如自己做作品來得快樂。這是他最後一次做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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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並非首度到台灣來,他與台灣的藝術家與策展人們始終保持著密切合作惺惺相惜的友誼。2006年曾在台北華山創意園區上演了一場精彩的「現場藝術」-黑白動物園。他說是非只是一場戲,黑白是人所做出一種姿態。

「南京長江大橋」計畫是藝術家從2006年開始進行的重大系列作品,是中國當代藝術界最宏大的藝術和社會實驗計畫。藝術家從南京大橋作為一個僅次於天安門的政治圖騰開始說起,這座當時最大最長的鐵路公路兩用橋是在中蘇友好關係破裂,由人民勒緊褲帶花了近十年建成的。作為民族主義紀念碑,反映了社會主義集權烏托邦美學,不僅是重大科學突破還具有中國自強的文化意象。1968年12月29日建成通車,為毛澤東祝壽意圖明顯。毛親為大橋題字「獨立自主、自力更生」,被視為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大橋圖像與毛澤東代表的政權與意識形態畫上等號,出現在大陸的課本封面、獎狀、鈔票、郵票、糧票、信封等,更是照相館的熱門合照佈景。但諷刺地今日南京長江大橋是每天堵車的大型停車場(現為單雙號通行),重慶更因其造成長江堵塞而提議炸毀(現暫用開溝槽法過船),最令人心酸的是它是無數人選擇結束生命的地方,根據官方說法自建成以來有2000餘人在此喪命,甚且高於世界自殺勝地舊金山金門大橋的1500人。而實際數字應當更多,多數身分無法確認者被滾滾江水沖走,所有跳橋者無一生還。官方與民間分別成立輕生者救助小組,但成效不大。大橋新聞每每引起爭議,如大橋守望者救下第137人,哭泣大橋是否換色。斑駁的橋身上佈滿愛恨情仇的塗鴉。從一個巨大民族象徵變為中國第一自殺勝地,這當中是否有一定關連?

他與南京大橋的關係起源於2005年的未來考古學策展,1968年(南京大橋建成)作為一個世代的劃分,而展後頒獎給年輕藝術家木刻獎狀,上刻的正是南京大橋。07年參加著名詩人藝評家與策展人朱朱策畫的《南京長江大橋》展覽,與朱朱等人談到大橋改為步行橋會否讓更多人到此處自殺,始注意起大橋的自殺現象。而朱朱在某次醉酒時更與邱嘆道橋頭堡的三面紅旗雕像太正面,太健康了,讓人覺得要花一輩子很努力從這病態的健康掙扎出來。某次邱更親眼看見某位自殺者血肉模糊的屍體在公園的水泥地上(許多人因過於悲痛在尚未到達橋中央便往下跳),決心為南京大橋的自殺殉難者與家族受害者做些事,喚醒社會對某些消失的價值和無名的人的關心。

他訪問自殺獲救者和家屬,調閱公安紀錄,並參與志願者救人巡邏,綜合資料拍成紀錄片。在參與救人中他在橋中央看見一血書特別震撼「當愛煙消雲散,我剩下的只有忘情」,書法本身很拙劣,但書寫的媒介有力地傳遞了痛苦的情感;日後他進行了一次藝術干預,割破自己的手指在遺墨旁用血書寫「馬達加斯加的首都在哪裡?」他不曉得也不能計算這樣的干預行動能發揮多少成效,救活多少人,但對他作為藝術家而言,重要的是這無厘頭的思考將人帶離死胡同的象徵意義。

這項計畫主要分為四個部份:第一部份是思想庫—作為整個展覽最初的思想雛形,是藝術家之後的裝置、行為藝術的起源。包含草圖、繪畫與筆記,表現的手法有公元五千年倒數計時的時鐘等;第二部分是檔案館—收集各種關於南京長江大橋的歷史資料:包括音像資料、書籍、老獎狀、老信封、老報紙等實物;包括在調查中現場採集的資料;也包括在調查過程中所產生的文獻,如調查表、紀錄片等。有些檔案也具創作性。如果說思想庫是整個計畫內在的因,那麼這個檔案館乃是整個計畫外在的緣;第三部分是晶體,一種如同舍利子一樣的成果,在文獻研究的基礎上所構思和創作的多種影像、裝置、繪畫、行為藝術作品等。「它是從我心裡邊熬煉過的,這個東西本來在我心裡就有,但是我在做大橋計畫的過程中,是不斷的用大橋當一個磨刀石在磨我自己的這顆石頭,這個晶體的過程。」;第四部分是診所,如果說「晶體」是這個計畫所煉出來的「內丹」,「診所」則是這個計畫所熔煉出來的「外丹」。「心靈驛站」是著名的長江大橋守望者陳思—一位民間的自殺救助者所創辦的機構,輕生者被阻攔下來之後進行看護和心理干預安頓的地方。在心靈驛站充斥著這樣的標語:「飯一定要吃,淚一定要流」。邱作為志願者參與了心靈驛站的救助和心理干預工作,對獲救者與受難家屬進行藝術治療,如將陶行知在燕子磯豎的勸誡碑「想一想,死不得」手跡刻為木版,印製一批書法描紅用紙,供獲救者和志願者使用,使書法描紅過程成為一種治療。他說通常能哭出來就有救,在勸人時自己在旁畫大橋,畫到欄杆時往往可讓對方哭出來,這欄杆便象徵著鬼門關。而之後更讓自殺未遂者靠畫長江大橋或製作版畫讓其填色來治療受創的心。他更將展覽賣出作品的錢捐給心靈驛站。晶體部分的作品基本為大型裝置,每次展覽都會重新創作。思想庫和診所的內容會有重疊,隨著調研進行,仍不斷豐富檔案館內容中。

他第一階段的作品呈現在上海證大現代藝術館的《南京大橋自殺者干預計畫一莊子的鎮定劑》。裡面最主要的大型裝置作品援引了莊周夢蝶的概念,讓活蝴蝶飛翔在透明的大葫蘆中。邱說:「莊子這個詞所代表的那一整套自由開放的世界觀,對人生豁達的境界,從來都是我們的鎮靜劑,它在近代的式微,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痛苦的精神根源之一。」展覽尚有他的第一件作品《獎狀二號》,鐵鑄的巨型獎狀雕塑形如兇器,及古代的植物考古現場,探究植物與煤的關係,要多少樹才能產生一塊煤?在考古坑中觀眾把煤製的烏鴉踩成煤粉,再由考古工人翻模再製成烏鴉,正是生命循環的表現。在從事志願者工作期間,許多志願者長期作為心靈垃圾桶心理難免產生變化,邱亦承受巨大壓力因此到新加坡閉關一段時間,讓調查的部分歸調查,專心從事創作計畫的作品。第二回合則為這段時間的創作,展於新加坡的泰勒版畫院的《大橋、南京、天下》,除了第一階段的作品,包括許多展現真功夫的銅畫蝕刻、石版畫、絲網版畫貼膜。《天下系列》銅版畫描繪南京與各地的關係:《偏安》(與杭州)《破冰》(與日本)《裂土》(與臺灣)《盤踞》(與北京)。而同時他於新加坡開始著手的《失敗者》水墨畫系列完成,並在北京前波畫廊裝置展出「莫愁」,同展亦挪至紐約前波再展。莫愁湖是南京名勝,並因1700年前的一段故事得名。傳說齊代有名少女叫莫愁,家境貧困,為埋葬死去老父,被迫嫁入富室,不幸投湖自盡。湖故名莫愁。此展裝置再現莫愁湖的假山水及神話隱喻。莫愁展是其干預計畫三的雛形。

為何選擇南京?邱志傑說南京是座衰城,屢被屠城,建都南京不出五十年,在此易生興亡之嘆,而人們也多來此弔古,「南京曾是一個重要的城市,是南部的中心。但我在某件作品中也曾稱它為失敗之城。歷史上,人們多次在那裡被殺掠,而今天,這個悲慘的歷史仍在繼續。人們到那裡去自殺。我們曾經崇尚革命,但現在卻崇尚成功。每個人只有兩個選擇:成功或失敗。這也是這麼多人在橋上自殺的原因。他們選擇了這個高大而堅實的象徵性的地方。」他在某次回到「馬達加斯加的首都在哪裡」的干預現場,赫然發現橋的對面聳立著豪宅建商山河水的廣告:「世界會給有遠見的人讓路。」這對走上橋尋短見的人是莫大的刺激,就噗通一躍為世界讓路了。「世界為你而讓路,那你要去哪兒?就是你要麼上天,要麼下地獄,因為世界已經讓開了。我們整個社會在搞一種什麼樣的意識形態?」無非是種盲目而瘋狂的成功學,這個世代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嚮往成功,從上至下個個罹患著巨人症。而南京大橋正是工業化巨人症產物。邱反其道而行,由逆向思考「如何成為失敗者」去尋找解藥與救贖。他在廣州把車輪胎上的膠皮刻著「失敗的技術已經失傳」,滾上墨汁一印,然後把車開到美術館的門口。這項作品便叫「如何成為失敗者」,在廣州三年展展出。

原本他為北京尤倫斯中心(UCCA)策畫的展覽要叫作巨人症,UCCA不許,後改名破冰,隱含另一巨人症產物鐵達尼號的沉沒。這個龐大得亦體現巨人症的個展是其自殺干預計畫的第三回合。同時他還進行「如何成為無知者的計畫」:在破冰展期在UCCA進行一個月的講課。過程中,在黑板上反著寫字,每天把產生的黑板刻成木刻,無限量印刷分發給觀眾。此展的主軸思想除了巨人症,便是植物在岸邊慢慢等待,農業在等待,展場裡沉沒的船頭裡頭是溫室,種滿了植物。「最後農業總會捲土重來,植物總會捲土重來,龐然大物的這些建構,都會成為肥料。」底特律汽車城現正被荒煙蔓草覆蓋而生機盎然,自然界的法則正是一個個挫敗心靈的出口。展場的出口他擺了一個倒數停止的時鐘,他說這個倒數計時是他一貫每次展覽的重點,現代化過於緊迫的倒數計時是壓垮神經的稻草。原本他打算借用奧運結束後一直停在零停了半年的時鐘,「但他們覺得我意圖不軌而不肯借給我」。他便請中關村的人幫他複製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倒數停止了,時間齒輪仍不停在運轉。

在莫愁展與破冰展期間,邱志傑的女兒,邱家瓦呱呱落地。當他提及女兒時,彷彿觸及心中最柔軟處,眼睛都亮了起來。由於忙著南京大橋計畫,無暇陪伴女兒,他將對女兒的愛都化為畫,用水墨為媒介,畫著一幅幅南京大橋的預/寓言與格言,思想的結晶點點凝在作品《給邱家瓦的信》中。這些給女兒的忠告也是他在開始南京大橋計畫,積極參與志願者救助所萌生的眾多想法,如「你不用在他們的比賽中成為勝利者」、「僅僅是活著的感覺就足夠欣喜」、「不要接受他們給你的定義」、「巨人的沉沒總是緩慢地」、「土壤的勝利姍姍來遲」。他希望這些東西能成為女兒內心的小草與避風港,在未來滋養護衛著她。而這些動人的水墨信也在破冰展首度亮相。

計畫第四回合來到柏林,在世界文化宮展出《偶像的黃昏》。尼采在1888年發表的《偶像黃昏》提及上帝已死的概念。邱志傑在柏林的展覽明顯有向尼采致敬的意圖。「最重要的是紀念碑底座」,邱志傑講述道:「在紀念碑上有什麼並不那麼重要。我們所崇拜的偶像會隨著時間的改變而替換,但是這種偶像崇拜的需求是始終不變的。」在柏林他選擇了腓特烈二世紀念碑、勝利女神戰車的影子與南京長江大橋橋墩遙相呼應。他還做了獎狀四號。在出口擺上公元五千年倒數計時的時鐘,將未來引入人們的意識。在金門大橋的勸誡格言是「你明天要做什麼?」跳脫自身到一個遙遠而不相干的地方將可重新尋回活著的動機。這個鐘現仍在持續倒數中……

而他的大橋計畫也尚在進行中,很顯然他打算把它當作畢生的職志,放進全部的心力來從事。他說他未來希望計畫的作品能成為南京的公共藝術,起著勸誡碑的功能。而下個展覽能到舊金山與全球最著名的自殺勝地金門大橋對話。還有到台灣的國父紀念館展出,對照出台灣與南京的關係。最後他要在南京開間托兒所,他說藝術治療這一塊要從小做起。

提起與台灣的淵源,他另外介紹了一項他正同時進行的大型計畫《邱注上元燈彩圖》。臺灣知名古董收藏家徐政夫曾贊助破冰展,在北京時將邱找去讓他看了這幅可媲美清明上河圖的精品。描繪的是明金陵秦淮元宵燈會,由於場景碰巧是南京,便啟發他做金陵劇場的靈感。他說這幅畫把他帶入了整個繪畫史,整個文學史,它展開的東西非常寬闊。作品在去年的上海雙年展首度亮相便引起關注,他把展場變成劇場,觀眾成了大型歷史劇的角色與道具互動。似乎將之前在台灣的《黑白動物園》現場藝術的觀念做了更進一步的延伸。而這項計畫的思想與長江大橋的概念也是一脈相承的。從長江大橋到金陵劇場,他對南京這座六朝古都的感情深厚,他笑說這輩子大概都跟南京脫不了干係了。

演講完開放提問時,吳牧青問到他如何執行這麼多的大型計畫,助手在當中扮演的角色。他表示跟作品直接相關的大部分全是親力親為,因為他把創作當作一種修練,記錄片也是一個人單獨拍攝,他還親自下鄉跟工匠學習如何編竹蓆。他個人非常不喜歡剝削他人,但現在藝術家難免要讓自己成為老闆,他只雇用幾個非常了解他跟隨他多年的助手,為他處理佈展等事,他不需到場指導便能依照他的意思將展覽佈置完成。他跟他們就跟家人一樣的關係,過年團圓也一起吃飯。另外因為在美院任教,他有一批如鐵軍一般的學生,有很多作品是跟他們集體創作完成的。過多的集體創作也是許多人批評他的地方。在資本體制下當自己成為老闆時,靠的是一個道德制高點來提醒自己。但也必須避免用道德論和現實論取代藝術。

我第一次關注邱志傑的作品是《拉薩到加德滿都的鐵路》計畫,2006-2007年,他由拉薩逆著南辛格1865年進藏的路程步行到加德滿都。他「腳戴一副特製的鐐銬,長度為33英寸,控制腳步和南辛格的一致。沿路收集了當地人民使用的各類金屬物品,包括宗教法器和日常生活用品, 收集來的金屬品被熔化,澆注成四根33英寸長的鐵軌。」我心想當一個藝術家真是太辛苦了。但不容諱言他的浪漫實踐精神深深感動了我。而我在他的每項作品都感受到了這股熱情。被問及這項舊作時,他說這個作品是他創作生涯的轉捩點。「要賣命啊!總不能在國際上屢屢賣那幾張大頭吧!」他開始積極介入社會與對總體藝術的實踐。他對於自己作品被放在哪種場合展覽是很小心的,深怕被不同立場的人誤讀與誤用。他表示西藏的問題是很複雜的,現在世界包括中國青年對西藏的想像都從西方對失落的地平線的浪漫情懷著眼,他卻選擇一個來自尼泊爾的英國間諜探勘測量西藏的政治意圖來思量,當中牽涉到了殖民主義與外交角力等。去年作品又再度展於上海前英國領事館區的老房子裡,作為「從西天到中土」展中印之間的對話者之一,有其特殊意義。「這個作品最理想的收藏地點在倫敦泰特美術館。」說完又大笑了起來。

好的作品會除了會讓你駐足良久,還會引你思考某些問題,在日後一直滲透你的思唯。而邱志傑的作品很難得地在中國藝術日益商業化的狂潮下,仍保持清醒,擇善固執地堅持自己的風骨和走自己的路。他是波伊斯(Joseph Beuys)所說的挑釁者,「黑木崖上一片山呼萬歲的時候,應該有人發出一兩聲不協調的冷笑。藝術家在當代社會中所要做的和古代大師並沒有任何兩樣:做一個職業旅行家,為那些很久沒有出門的人們,帶來一些別的世界的消息。」在鐵軌前,在大橋下,他開了一扇窗,微風闖了進來,窗外有雜草,有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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